作者 | 吴擎

张小斐，再担女主角。

看了她和雷佳音主演的《交换人生》——今年春节档唯一的喜剧片中，我却全程笑不出来。

这部以奇幻和家庭为主题的喜剧片，类型和两年前的《你好，李焕英》相似。

因为珠玉在前，春节之前，许多影迷对张小斐充满期待，期待着又一部高分喜剧片的诞生。

可惜的是，这次春节档，张小斐未能复刻前作“内地影史票房第二”的成绩，反到以尴尬的喜剧情节，成为今年春节档的“炮灰”——《交换人生》豆瓣评分5.7，成为春节档最低分作品。

《交换人生》豆瓣评分

没想到会是她垫底。

但这不代表这部电影毫无看点。这是一部“合家欢”电影：一场意外，让少年和大叔两人互换人生，加上与张小斐的三人关系，牵扯出四种不同的家庭形态，以及少年对成年世界的向往、成人背负的事业、房子、婚恋“三座大山”，还有老年阿尔兹海默症等人生烦恼和问题。

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闹剧，导演用家庭温情，中和了人生烦恼的苦涩，并以大团圆结局的形式，让“家”的概念抵达观众心中。

《交换人生》海报

可惜的是，导演苏伦在喜剧技巧和节奏方面，铺垫和转折还欠缺火候，让《交换人生》的喜剧效果没那么出众了，“家”的温情少了层亲切、多了分生硬。

所见之处，这两个小时的“合家欢”，看到最后，只有“合家”，而没有“欢”。今年春节档，张小斐也“惨败”。

少年熟女的限时约会

像很多合家欢一样，《交换人生》的起点，在于一起奇幻事件。

在单车少年小谷和开着豪车的大叔仲达（雷佳音，饰）的“赛车”时，两人相撞，小谷意外跌落到另一个时空——那里萤火虫满天，还有一个“阿拉丁神机”，能满足许下的3个愿望。

小谷是愿望是什么？是跟仲达互换人生。

小谷变成仲达

这个因自己和家人蜗居在弄堂里的出身而自卑羞涩、紧张时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的少年，却暗恋着成功男律师仲达的相亲对象——老年大学教师（实质是老年保健品销售）的金好（张小斐，饰）。

少年小谷（张宥浩 饰）暗恋（卖保健鞋的）老年大学教师金好（张小斐 饰）

在小谷看来，金好优雅得走起路来的发丝都飘得恰到好处，哪怕和老年人打交道，她也自带一股温柔与娴静气质。

而小谷的“情敌”，律师仲达，他事业成功、财富自由，是成功人士的代表。然而，不被大多数人所知的是，仲达内里却品行恶劣。

品行如何恶劣？作为被告律师接受被告贿赂打“假”官司、嘲笑拾荒老人还怕对方碰瓷自己，用香烟戳破小孩子的气球……

这个面目可憎的“大胖脸”形象，被雷佳音诠释得有滋有味。上一秒还在回味着他在《满江红》里塑造的阴险又多疑的“秦桧”，下一秒就对面前这个油腻奸诈的中年男人咬牙切齿。

全片的喜剧任务，大多数由雷佳音来完成。但从结果来看，《交换人生》的喜剧技巧略显生硬，依靠造型、动作制造的搞怪的痕迹过强。

比如，沙溢和雷佳音互称“爸爸”、雷佳音“人类高质量男性”的扮相、友情客串司机的岳云鹏一句暧昧不清的“哇哦，爱情”……呈现出来的效果是：“趴“地一声被带到观众面前，仿佛在说：“来吧，笑点在这，可以笑出声了。”

然而，前面的铺垫和转折还没做好，观众还没反应过来，得到的只有尬点，而非笑点。

说回剧情。虽然小谷清楚仲达的为人，但他还是想跟对方互换身份，变成“假仲达”，披着成人皮囊，以一颗少年心，与一直暗恋着的熟龄姐姐谈一场“限时恋爱”。《交换人生》的主线故事在这里开始。

近年大小屏幕上涌现了不少“姐弟恋”题材。这证明着，熟龄女性的魅力至少在屏幕上被看见、被捕捉、被演绎。她们不再被困在婆媳关系、离婚话题、鸡娃焦虑之中，而是向更广阔的生活探求不受年龄限制的活法。

金好在游乐场里玩得不亦乐乎

然而，习惯了套路化、公式化的国产影视，在涉足“姐弟恋”的题材时，大多套着“姐弟恋”的外衣，内里依然是甜宠、言情等题材的工业糖精。事业成功的姐姐，遇到困难要依靠弟弟来解决，稚嫩的弟弟外表之内，包裹的依然是一颗“霸总心”。

但在《交换人生》中，这副成人皮囊，向姐姐表达的，是纯真但又纠结的少男心。

主动与金好约会，安排了包场炸串店、举办K房派对、勇闯游戏厅等活动。这些活动，大众、热闹、成本低，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对快乐的最直接理解。

最后，两人在天台之上，孩子气地在秋千上转圈，一句大喊的“滚”，将生活的怨气踢得远远的。渐渐地，暧昧的氛围游走在两人之间。

金好和仲达在天台大喊

这些不经包装的、抛却身外标签的快乐和共振瞬间，让金好放下对仲达的防备。

原本，从金好的视角来看，这个母亲安排的相亲对象，成功、多金，能轻易借钱给母亲缓解欠债之忧，是一个将“婚姻变成某种交易”的合适对象。

但经过那一晚的约会，金好发觉，在那些“成功学”标签之外，这个相亲对象的内心，散发着纯真、少年气、善解人意等令人心动的品质。

讽刺的是，令金好心动的并不是她母亲当初看上仲达的标签，而是来自一名身无长物的少年单纯的爱慕。

看到这里，如果你就将《交换人生》定义成一场探讨“真心重要还是金钱重要”的爱情电影，未免操之过急。

爱情戏份，只是一条线索，重要的是，通过相亲，小谷、仲达和金好等人的家庭在观众面前展露出来。

爱慕、爱情，再进一步说，是婚姻，往往是将原本互不相识的家庭连接在一起的事物。而在《交换人生》里，少年的爱慕之情引出的，是爱最终的落地之处——家。

一顿家常饭，四种家庭相

这一场未果的“姐弟恋”，引申出的，是家和成长的议题。

当小谷和仲达互换人生后，少年套着成人的皮囊，与熟龄姐姐约会。这时候，镜头并不只停留在两人约会是浪漫片段，还深入到个体背后的家庭中，呈现了4组迥然不同的家庭形态。

在国人的日常，真话、假话、话里有话，总是在饭局上出现。一顿家常便饭，便能知晓一个家庭的冷暖。就像在《饮食男女》中，李安用三场吃饭戏展现一个家庭的聚散状态，《交换人生》也以一张饭桌作为切面，解构这4个家庭的形态。

小谷来自一个从东北到上海扎根的家庭，三代同堂、一家五口挤在半间出租屋里，父母开面馆，妹妹手中的DV机记录了孩童眼里的世界，奶奶是小有名气的视频博主，但患有阿尔兹海默症什么都忘了，唯独忘不了“建国”——她的丈夫。

虽然一家人的生活普通，但却充满浓浓的爱，一场吃饭戏，三代人分工合作：展开折叠桌、摆上椅子、铺好桌布、端上饭菜，寥寥几个镜头，就展现了家庭成员之间的默契和互相关照。

而金好则来自一个单亲家庭，和母亲相依为命。这是一个严厉的母亲，喝酒、吃炸串、去游戏厅，都是不被允许的。母亲总希望女儿能通过与有钱人结婚，换取优渥的生活。

但严母爱意满怀。做饭时，金好向母亲发泄自己从小被严加管教的不满，听话顺从的姿态似乎并没有换取到任何人生顺利。母亲则用自己失败的婚姻和多次扑空的恋爱经历来劝告女儿：接受婚姻那现实和势利的一面。

当双方关系势成水火之际，下一秒，镜头一转，饭做好了，金好面前出现了一碗剥好的虾仁——虽然母女关系因为成长和婚姻问题吵得不可开交，但一碗虾仁却无声地展露着母亲浓浓的爱意。

不同于前两者，仲达并没有出现和家人吃饭的场景，这是一种伏笔，几个闪回的镜头，一张麻将桌，母亲一句不耐烦的“找你爸”，这些镜头暗示着，家庭在他成长过程中的缺失。

而另一个人物，小谷的同学小胖，吃饭场景被各种吃零食、喝饮料的场景代替，他有很多同龄人“混社会”。他的父亲从未露面，却总是与“女秘书”等字眼被小胖挂在嘴边。这意味着，小胖来自于一个生活富裕、但家长却甚少关注孩子的家庭。

家境富裕的小胖总爱和不富裕甚至不是同龄的小谷玩在一起

电影中，导演透过这四组家庭，试图抛出许多具有现实意味的议题：比如青少年的自我认知、“原生家庭论”、大龄单身青年的婚恋焦虑、结婚对阶级流动的工具属性、母女关系的复杂、老年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和家属的相处等。

不同代际的观众，似乎都代入到能在不同的角色中，感受他们的烦恼忧愁，体会他们的欢乐幸福。因此可以说，关于“家”的命题作文，《交换人生》的完成质量不低。这是导演的创作野心。用一个喜剧框架，定格全家福，囊括一幅众生相。

可惜的是，这幅众生相往细里看，笔画却似乎有点粗糙和急躁。

硬塞大团圆

《交换人生》本是一个细水长流的生活流叙事，就像韩剧《请回答1988》一样，很难用一个词、一句话去概括几个家庭、几代人的成长故事。

当这个平凡但也交织着多层人生议题的剧本，像一个被层层包裹的洋葱，教育、金钱、房子、婚恋焦虑等问题，包裹着一个核心，这个核心可以归结为：如何给自己和家人更好的生活。

少年小谷的家，有着不少现实问题：父母为承包另一半出租屋而感到苦恼，奶奶记忆力日渐衰弱。这些困境让他感到无力，正如小胖所说的：“你所有的愤怒，都源于你的自卑”。

他渴望加速长大成为大人，承托起小家，摆脱弄堂的出身。而金好的成熟稳重和仲达的光鲜亮丽，是他尚未定型的自我认知与自我期望的投射。

然而，过于向往那个长了大的“远方”，却让他忽视了当下。殊不知，他想摆脱的那拥挤、破旧但温馨的弄堂小家，正是滋养了他纯真、温柔与良善品性的地方。而后者才是金好对他心动的原因所在。

“逃离当下”，也是金好的故事范式。母亲的爱让她感到窒息，“小时候好像什么都容易一些，让你高兴也容易一些”，她仅凭小时候的美好瞬间，来维持母女关系。

金好与妈妈

但金好母亲向女儿催婚的背后，其实是对女儿的弥补。婚姻失败的她，对自己人生已感到无力，并将这种无力转化为对女儿的严苛，寄望向女儿介绍财富优渥的相亲对象，以此通过婚姻获得体面的生活。

现实与理想的冲突、内心与外化的错位，让个体生出了芒刺。当个体和个体试图互相靠近和了解时，却像刺猬试图拥抱一样，容易受伤。这些伤痕，也在各家的吃饭戏中，若隐若现，如上文提到的金好与母亲的争吵。

电影通过“交换人生”的设置，试图去地剥开那些怨气、不满和争议之下，家庭成员的互相关爱。然而，在那2小时内，或许是因为时长限制，或许是文本不足，《交换人生》却未能将这些问题一层层地拨开。

解决矛盾的剧情，取而代之的，是看似能在网上成为金句，但放诸剧情里却显得莫名其妙的台词：

金好和母亲闹矛盾的化解，依靠的是台词：“大人的世界也就这样，一咬牙就过去了”“妈，我实在没法儿让您骄傲了”。

当小谷的人生交换即将结束时，奶奶的话“身边的幸福才是真正的远方”“我希望这个艰难复杂的世界不要改变你”，让小谷幡然醒悟，接受自己的当下。

这些台词，看似是鸡汤，又带点说教意味，话一上来，一下子就将蓄力已久的矛盾压了下去，太着急给观众一个大团圆的结局。

着急喂给观众答案，而不是带着观众一起寻找答案，是众多国产片的通病。

回看上一部真正让观众为之感动的合家欢，同样是张小斐主演的《你好，李焕英》，同样是在奇幻意外之上构建的家庭叙事。

但后者的叙事是循序渐进的，解决排球赛缺人的困难，贾玲和张小斐“两母女”在酒后的互诉衷肠，还有那一句透露李焕英一早就知道贾玲是自己女儿的“我宝”……这些母女相处的细节、由剧情铺就的情感，而非李焕英到底能不能拿到电视机、能不能和儿子相亲成功的答案和结果，才能真正让观众得到到爱与感动。

正如考试、工作、婚姻和成家等人生阶段的意义，相对于结果，在实现这些目标的过程中，自己和爱的人如何相处、如何关照，这些日常和状态，更能折射个体与家庭的冷暖。